以电影《三峡好人》为例分析美术为中国电影带来的新质素
栏目:刻绘 发布时间:2024-09-03

  由导演贾樟柯自编自导的电影《三峡好人》讲述了三峡移民时期,男主角韩三明和女主角沈红从山西到重庆奉节寻找各自的妻子和丈夫的故事。影片展示了三峡移民工程背景下人们的生存和精神世界,艺术和电影之间的互动在这部影片中得到体现。

  《三峡好人》的英文片名是Still Life,是艺术术语中“静物”的意思。这个译法暗示了这一步电影和美术之间的重要关联。这部影片除了在道具上有对静物的大量使用,还将其他的美术元素融入其中。例如“新生代”画家刘小东对于三峡移民的几部油画创作、十八世纪末的绘画思潮、“如画”和废墟的美学等,都共同构成了这部影片的绘画美,为电影电来了新的质素。

  导演贾樟柯在采访回忆拍摄时期的经历时说到:“当你到了这种偏远的地方,你会发现物质到了这么贫乏的地步,所以我对物质有一种新的思考。我发现工人墙上有一个玻璃瓶,是啤酒瓶,落满灰尘,你就觉得这个可能是过年时喝的,或者是过生日时喝的。”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他们有各自不同的环境,环境与人密切联系着,正如恩格斯所提出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电影中的环境起到江南体育官网交代人物时间、地点、职业、个性等的重要作用,于是电影中陈设道具和戏用道具的使用也十分重要。

  在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对于私人生活物品的刻画与描写,有的单独出现、有的作为人物的背景、有的甚至成为了贯穿电影的重要的环节和线索,它们都作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讲述着人们的故事和生活。这一特点对应了影片的英文片名 Still life,是艺术术语中“静物”的意思。静物是把无生命物体作为单独主题来描绘、与表现趣味的一种特定倾向相一致的绘画门类。在影片中,静物代表了一种被忽视的现实,它保留了时间的痕迹,在沉默和无言中讲述人们的故事。在韩三明入住旅店房间中,观众可以看到镜头逐渐拉近的整齐摆放着的瓶瓶罐罐。在这所废弃的破旧房子里,周杰伦的海报、学校的奖状和房子原主人的照片仍然遗留在墙上的下半部分。这些静物是成群的废墟曾住着鲜活的生命的证明,是生活的痕迹的纪录,但轰鸣的机器声和土崩瓦解的声音也提醒着这里不久后也将被淹没和遗弃的现实。

  这些静物画以物质的形式表达现实,以物质的形式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生活和存在,并将人的生命注入其中,在物质中留下人的生命痕迹。此外,这些静物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老旧、破败和被遗弃的同时,带有强烈的生命感。在奉节,人们会有一种被剥夺了物质和生命的感觉,因为这些建筑年久失修,处于破陋、衰败的状态,就像是被粗暴剥夺了的生命。它的稍纵即逝,让每一个掠过的镜头都饱含感情和诗意,这是对现实中人与物的深情凝视。

  静物画的含义包含着更深层次的意味,早期意大利绘画中的石榴、酒和面包是宗教寓意的象征。荷兰静物画中的飞蛾、头骨、老鼠和飞蛾等静物也具有象征意义,即生命的虚无和无常。

  电影是对现实生活的影响化的还原与保留。在影片中,静物的频繁出现成为了电影中承载人们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的“容器”。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烟、酒、茶、糖”。烟是韩三明与陌生人结识交往的媒介,也传达着对逝去朋友的悲痛。酒是诚意的传递,韩三明为了找到麻幺妹给她的哥哥带家乡的酒以示真诚,又通过和“小马哥”喝酒建立了兄弟之间的情谊,最后又与唐人阁里的工人喝酒,进行淡然、无奈的道别。茶是沈红的丈夫遗弃的物品,她无法寻找到自己的丈夫,只能独自冲泡品尝他留下的茶。糖是“小马哥”在生前的美好向往,他将糖分发给朋友。糖也是韩三明与麻幺妹一对夫妻共同分享的感情见证。芒果香烟、山西白酒、巫山云雾、大白兔奶糖这四种简单的生活物品凝聚着影片中每个人的悲喜,在稀缺的物质中蕴含着饱满的情感,这些悲喜甘苦拥有了象征的意义。“烟、酒、茶、糖是国民生活中最简单的物质基础。有了这些物质就能过个年,家里就有了温暖感,它渗透到了我们的人际关系之中。”影片中对于静物的捕捉与象征的赋予,使静物超越了物本身,指向了对人的关怀与关照。

  对中国油画有了解的人,都不会对刘小东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因为他几乎是“新生代” “新写实主义”油画的代表人物。20 世纪 80 年代,中国社会由于改革开放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一变化也涉及到了艺术领域。人们的艺术观念逐渐解放。1985年的 新浪潮 后,中国艺术产生了“新生代”的阶段,刘小东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新生代”是以1991年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举办的新生代画展命名的,该画展在艺术界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批评家尹吉男将“新生代”的特质精准的概括为“近距离”。新生代艺术家喜欢描述日常生活琐事,常常以自己最熟悉的人物作为艺术作品中的主题人物。刘小东绘制了三部关于三峡移民时期的作品,即《三峡大移民》、《三峡新移民》和《温床》。这三部作品都是他住在三峡时绘制的。刘小东和贾樟柯在2005年下半年相约共同前往三峡,刘小东在这一时期完成了他的油画《暖床》,贾樟柯则负责拍摄以他为主题的纪录片《东》。这段在三峡的经历促使贾樟柯拍了一部计划之外的电影,也就是这部《三峡好人》。

  刘小东在创作时,面对的是三峡移民时期身边的人和物,并把它们作为画面的主题。他遇到的每个人几乎都有相同的身份——三峡移民的搬迁工人。刘小东在他的画中呈现了这些沉默的工人,并在他的画中表达了这个群体所特有的美感。在这些油画中,他展示了下层社会的生活状况,关注生活边缘的“小人物”,将笔触延伸到普通人的真实生活。画中描绘的人赤身裸体,姿势各异,仿佛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命力。导演贾樟柯在二人共同的采访中这样评价刘小东的画作:“现在回过头来看他的一些画,会发现他有一个延续不变的闪光点,那就是每个画面里的人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生命之美。他有着一份最直接的对对象本身和对生命的爱在里面,非常自然,非常原始。这是对人的生命里的最有力量的把握。”这种对生命本身、对人本身的爱使人感动。刘小东的绘画创作也影响着《三峡好人》的创作,电影中也用同样一种平等的视角和诗意的凝视表现处于边缘与底层的人物,用特写的镜头掠过每一个陌生人,如同为人物描绘了一副肖像画。人的肖像的呈现于电影《黄土地》有着相似的手法,但在《三峡好人》中展现的更多是个人化的情感与记忆,是个人的命运与困境,人物在命运下所展现出的生命力是这部影片最打动人的地方之一。

  18世纪的英国,如画(picturesque)美学逐渐兴起。1786 年,英国画家威廉·吉尔平发表了《关于版画的一篇论文》,将如画定义为“一种独特的美,适宜于入画”。他认为如画是优美的一种,但又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崇高的粗糙和不规则性,表现为粗糙、断裂、错综复杂等。如画美学强调不对称的、破除传统的对称和比例,赞美粗糙和不平整的自由构图。如画美学使得许多原本平凡无奇甚至粗糙简陋的东西成为审美的对象。

  在《三峡好人》中,我们可以看到如画美学对电影的影响。使得电影整体充满了一种人为消极的美的基调,营造了一种颓废与破败之感。影片中使用了许多不完美的画面来打破传统的协调统一的美感,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废墟场景的出现。这再一次体现了如画美学的影响,废墟唤起人们面对自然时的“悦人的忧郁”。

  奉节是荒芜破败的,电影主人公经过的地方大多都是破旧的房屋,被岁月摧残变形的建筑,荒芜破败的河岸和锈迹斑斑的工厂。熟悉的环境能够带给人们熟悉愉悦的感觉,人们对它的记忆充满了情感,而拆迁后的废墟让这些曾经的生存空间变得遥远、陌生。这种“非空间”带给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虚幻感与现实的撕裂感,留下的只是断壁残垣。这令外来者和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感到无所依托。表现为沈红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瓶,靠不断的喝水来缓解紧张,“黄毛”指着已经水下的废墟的家时的无奈与悲凉,以及那句“一个两千多年的城市,几天就把它拆完了”的哀叹。在废墟中,导演贾樟柯捕捉到了面对巨大变迁时人们的精神世界,为城市中的“非空间”填入自己的幻想和记忆。

  静物、“新生代”和 18 世纪如画的美术分别为《三峡好人》提供了道具设计、书写对象和场景设计的启示,从多个方面影响着电影的创作,为影片带来了新的呈现。电影与美术密切相关,美术的形式、光影、构图、色调等理念为电影创造了美感,提升了电影的独特视觉风格,为电影带来了新的品质。长安画派与西方电影之间的联系和发展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美术开阔了中国电影的视野,丰富了中国电影的精神内涵,为其注入了新的血液。但是否体现出美术的美感,并不是评价一部电影的标准。美丽的躯壳会夺走电影的本体美。电影作为一种动态的艺术,与静态的美术图像不同。物体的质地和情感氛围是电影图像最重要的元素。电影的美不完全等同于艺术美,电影连续的画面和叙事的内容都使电影画面处理与美术绘画的画面处理有着很大的差别。因此,电影不应该片面地以绘画之美为导向,否则会阻碍和限制其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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