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民族情感的崇高想象
栏目:刻绘 发布时间:2024-10-12

  JN江南·体育下载(节选自本书:第一章孙悟空影视形象的意义产生/第二节孙悟空影视形象的审美表达/一民族情感的崇高想象/)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是一种原生性的母体文化在外来文化冲击下转型与重组的过程,使得现代思想观念、生活经验与审美意义的生产与形成,伴随着一种震惊、愤慨与撕裂的审美感受。中国文化、话语和情感模式的断裂,促使现代中国的个体成为一种飘浮的情感碎片,当近代的历史变故冲击既有的传统文化基础时,一种中国人独特的现代性体验便产生了。在此之上的艺术传达的审美感受内生出一股民族情感的补偿心理,即当传统的中国文化遭遇巨大冲击时,找寻文化根基的个体在一个陌异的现代世界,重新追寻并唤起自生情感指向的审美体验。在20世纪初期的中国民族电影中,“崇高”成为一种普遍的精神追求和表达方式,人们对崇高事物的审美表达源自中国现代性进程中独特的情感状态。20年代至30年代的中国对于“启蒙”的反思使人们在关注通俗性文化的同时,也承袭了传统文化中的“忠孝节义”思想观念,大量的艺术作品无论是在主题阐发还是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均以表达“忠孝节义”的崇高感为主。1939年的电影«新盘丝洞»以及1941年的«铁扇公主»都着力塑造一个具有“忠勇”理想品质的孙悟空形象,由此孙悟空形象参与到一种现代民族话语的生产活动中,其审美感受的表达奠基于中国现代性过程中独特的体验类型,“对于影视、图像这类事物有着某种共同的认识,将其建立在具有人道观念与伦理教化功能的本体论范畴之上,人类早已领悟视觉文化与人类实现解放自身、创造文化形态之间的本源性关联”。在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时代语境下,“视看”的经验感知行为往往与真理的获得紧密联系,透过可见的影像信息可以看到现实世界的直观缩影。孙悟空具有“神性”色彩的视觉形象塑造作为现实世界中人们缺乏精神力量的一种微观呈现,以英雄式的宣传教化直击人们内在情感中热情渴望但又缺失的空白生活,在革命斗争的热情与充盈的内在情感均“在场”的体验中,带给人们崇高化的审美快感,使孙悟空视觉形象作为这一时期民族深层情感心理的“崇拜之物”受到民众的青睐。

  孙悟空视觉形象所承载的民族意识与审美情感是极为深刻鲜明的,其形塑了一种民族性的审美文化,为每个个体赋予了稳定的情感指向,成为这一时期情感结构的自然投射,让一代又一代中国民众建立起坚实的情感认同,成为“存在”于光影世界中的“在场”。孙悟空的影视形象被视作精神层面的理想化凝结,每次出现都会产生感染性的巨大文化能量。民众基于对影视形象或是图像化的视觉处理,使一个“脸似蟠桃,红鸡心,绿眉毛;鹅黄上衣,翠绿围巾,豹皮短裙,红裤黑靴”的经典孙悟空视觉形象每每出现在民众面前,都与人民的期待心理相吻合,获得情感上的共鸣效果。这一时期影视作品中的孙悟空视觉形象作为一种视觉符码,经由视觉认同机制引导民众的内心情感生成,从而完成对孙悟空视觉形象的想象性建构。

  20世纪20年代后,随着社会危机的不断加重,社会各界高举民族独立大旗,民族振兴的思潮风起云涌。为了唤起民众团结一致、患难与共、以革命行动拯救处在风霜雨雪中的中华民族,中国人民迫切需要一种精神层面的寄托与追求,实现内心强烈情感的疏泄,急需一个英雄式的人物帮助他们脱离生活的困苦,摆脱内心的焦灼情感。这种内心的真实情感,使人们倾向于一种完美的、能够寄托大众精神追求和审美情感的崇高化形象。在彰显崇高化与审美化的内在情感心理的审美驱使下,在视觉艺术表现领域,经由影像的参与使孙悟空的视觉形象塑造具有一种神秘性的力量存在,寄寓着民众抗击侵略,抵御外敌的美好愿景。作为情感想象和审美体验的孙悟空形象成为展现民众革命热情的影像符号,带给人们精神上的鼓舞与震颤。一个具有通俗表意性质的孙悟空视觉符号得到民众的理解和接受,其潜在的实用性功能是社会属性的。孙悟空影像符号成为人们社会信仰理念的视觉呈现方式,抑或作为内心崇拜情感的外化形式,这就使这一时期视觉经验的影像化和审美情感的表达指向革命现实与反抗斗争的崇高理念。

  在60年代初期的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七打九尾狐»以及«真假美猴王斗八仙»中,孙悟空视觉形象的审美情感表达以“崇高感”的视觉经验方式呈现;从外在的脸谱化形象、衣着服饰的设计到内在的性格刻画方面,孙悟空被塑造为一个“高、大、全”式的、十全十美的英雄形象。影片着重对以一敌百、令人震惊的战斗场面的描绘以及孙悟空机智勇敢、本领高强、无所不能的“神力”塑造,观者在“神化”般孙悟空视觉形象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这种不可名状的生命力量激发了民众的反抗精神,传递出团结一致的心理意识,契合当时人民内心的审美情感和审美趣味,推动他们自我认同的实现。现如今人们对于“高、大、全”一词持贬斥态度,以此为基础建构的视觉形象往往被赋予强烈的讽刺意味,意味着影视人物形象的塑造脱离真实的现实生活,被人为刻意地美化或简单化。假若去除这个词语所蕴含的潜在政治意味,而仅仅从当时的社会现实、文化环境以及受众的心理需求出发,那么孙悟空“高、大、全”的视觉形象就会被赋予一种崇高的审美体验,作为“真、善、美”三者相统一的英雄形象呈现。但是这样一种近乎完美的英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固然不可能存在,因此人们寄希望于影像世界,在影视作品中进行想象性的建构,从而实现崇高化的视觉经验表达。

  随着这种民族情感崇高化想象的高涨,人们赋予孙悟空视觉形象中“神性”力量的意义越发深重,“在早期的人类把一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赋予了图腾图像,后来的人则把这种神秘力量赋予了宗教神像,今天的人则把这种神秘性赋予了艺术影像”。孙悟空视觉形象的影视呈现与人们内心情感的状态紧密相连,情感的投掷使人们在崇拜孙悟空视觉形象的同时,实现自我内心情感表达的欲望。孙悟空视觉形象以影像化的方式呈现为一种可视的超越性力量,并把这种力量视作不可见的神秘世界的象征。孙悟空视觉形象的崇高化呈现为连接现实世界与神秘世界的通道,是超越自我的赞叹与敬畏,是人们内心崇高精神情感的外在展现。

  在具体影视艺术作品的发展过程中,不同于早期黑白影像中冷峻朴素的孙悟空形象的陌生感与距离感,彩色影像的呈现更容易通过特定色彩唤起一种根植于民族文化系统中的情感记忆。在早期的影视作品中,由于影视技术手段的限制,对孙悟空视觉形象的色彩运用一般采用黑色和白色作为主色及其过渡色,从而在银幕上达到人物与背景的简单区分作用。中国电影艺术由黑白影像转为彩色影像之后,色彩的参与使用对于孙悟空视觉形象的英雄性塑造就愈加重要。在古代流传的色彩观念中,若对一件事物的形象塑造具有“五色”的参与,那么它一定具有“五品”的美好特质,这种非凡的品性拥有可以沟通天地、连接万物的非同寻常的能力,从而实现人与神之间的连接与对线年的动画电影《大闹天宫》中,导演以单一的原色—红、黄、蓝、绿、白为主色,以墨色为辅色,给影像注入了新鲜的生气与活力,建构出一个具有非凡“五彩”特性的经典孙悟空视觉形象。这种颜色的使用方式在日后对于孙悟空视觉形象的塑造具有重要意义。

  白色在早期的中国文化中是一个禁忌词汇,甚至在当下社会中,白色作为苍白、无生命的表现,具有死亡的心理暗示意味;在传统礼教观念中,白色又象征着腐朽、落后的思想观念,具有消极的情感心理暗示作用。然而传统的“阴阳五行”说将白色视为金色的对应之色,作为“正色”的白色代表着浩气凛然、光明正大、坚韧不拔等特质。因此在戏曲脸谱中,孙悟空虽然使用白色作为脸谱的底色,但是在传统戏曲艺术唱词中被称作“金脸孙悟空”,“金脸”用于表现具有神性色彩的英雄角色,象征孙悟空柴立不阿、不同流俗的崇高性。

  “青”即绿色。在传统的历史文化观念中,绿色有双重含义属性,除具有表示“侠义、侠气”的绿林豪士的正面色彩之外,还具有表示恶野、邪恶的绿林大盗的负面含义。对于孙悟空视觉形象的色彩使用而言,绿色表示“侠义、侠气”的含义,孙悟空的眉毛被刻画为绿色的剑眉,更加具有英气,同时脖子上系的绿色方巾使得其形象富有正义感,显得顶天立地又刚强正直。

  黑色作为所有颜色之首被认为是可以接纳、吸收、吞噬一切的颜色,象征着“天”的包罗万物与至高无上。在古代社会中,“衣服旄旌节旗皆尚黑”,黑色使形象具有神秘性的力量与崇拜敬重之感。孙悟空的衣着服饰上采用黑色进行点缀,黑色的对襟衣领以及袖口使孙悟空的造型设计更显神秘之色,脚上的黑色薄底靴在打斗中更显孙悟空动作的轻盈与便捷。此外,«大话西游●最终篇»中黑色铠甲的设计将孙悟空视觉形象中蕴含的刚强、正直、自信以及机敏沉稳的属性加以展现。

  赤色即红色。对太阳的神圣崇拜,使红色成为象征吉祥、庄严的颜色。经过历代文化的沉淀与意义的逐步深化,红色逐渐成为中国文化中最富有生机与活力的底色,“中国红”作为中国人民精神文化的归所,流淌于中国人的血脉河流之中。在孙悟空的视觉形象造型呈现中,面部勾画的红色桃心脸脸谱形象最具有代表性,象征其坚贞、忠勇的高尚品性。在中国内地早期塑造的孙悟空影视形象以及TVB筹拍的《西游记》系列影视作品中,红色衣着装扮的孙悟空成为保护普罗大众护身符的象征,将“神与灵”的安身立命的美好寓意融入孙悟空视觉形象的色彩使用中,为影片增添一抹“暖调”,这一红色情感的寓意象征在2021年的影视作品《敢问路在何方》中得到复归。此外在电影《情癫大圣》中,孙悟空被塑造为拥有一头炸裂的红发、身穿红色盔甲的热血青年,被赋予了反抗斗争的英雄主义精神。

  黄色自古以来就与中国的审美表达紧密关联。早期的阴阳家将“五色”观念与“五行”说、“五方”说相结合,奠定了黄色居于正统的中心地位。在央视版本的电视剧《西游记》中,佛理普照下的孙悟空影视形象成为留存于人们心中不可磨灭的形象印记,以至于提到孙悟空人们必定会首先想到那个身穿明黄色衣服、头戴金灿灿的紧箍儿、手拿如意金箍棒的经典孙悟空视觉形象,黄色的使用为孙悟空增添了一抹神圣的神化色彩。同时黄色亦作为佛家最常使用的颜色,“金身”“金刹”以及僧袍等一切佛家装饰用色均为黄色。电影《真假美猴王》中孙悟空头戴僧帽,身穿金黄色的僧袍服饰;在电视剧《西游记后传》与张版《西游记》中,孙悟空全身的猴毛、金箍棒与紧箍儿均为金光灿烂的黄色,全身金黄尽显佛家的神圣肃穆。

  色彩是个体内心情感的衍生,其作为形象构成的元素参与视觉经验的审美表达。孙悟空视觉形象塑造中“五色”具有神圣崇高的特性,在2000年后随着市场化程度的加深,影视艺术作品大量涌现,使孙悟空特质中的“五品”光芒开始逐渐暗淡。对“五色”及其所代表的理想品质的追求被强烈的感官刺激代替,对内在品质的至高追求让位于技术力量对其外部形象的改造。孙悟空视觉形象的色彩运用逐渐以不同以往的视觉呈现,不再仅仅局限于传统“五色”的使用,而是越发趋于多元化,这种视觉色彩的变化一定程度上隐喻着现代中国审美体验的转换。王一川指出:“正是对现代中国人的现实人生境遇的诗意叩问的结晶,投寄了他个人对于中国在现代世界的命运的感愤和忧思,以及对中国人在现代技术条件下的情感归属的丰富想象。可见,作为美学事实的中国形象之所以仅仅崛起于中国历史的衰败时刻,正是出于历史衰败时刻特有的拯救需要。”由此,1999年动画电影«宝莲灯»中孙悟空的面部造型脱离传统黑白二色,红色桃心脸的脸谱勾画变为紫色的桃心脸视觉呈现,英气的绿色剑眉变成褐色具有沉稳之感的平眉,这种传统孙悟空颜色经验的转变,实际指向了不同时期孙悟空视觉形象所粘连的社会历史语境。当孙悟空的视觉形象中作为“间色”的紫色夺取了作为“正色”的红色的地位,这种“恶紫之夺朱也”的传统思想也就成为当代中国审美表达转变的明证。

  影像世界作为构造社会现实的符号系统,是一种对现实经验的抽象反映。孙悟空形象作为整个社会理想与民族情感的视觉符号,感染、鼓舞并表达了现代性进程中中国人民的独特生活经验与审美感受。这一时期的孙悟空形象作为特定文明群体的社会理想,拓展了个体对生活的想象与理解,其作为中国现代性发生期独特的视觉符号,象征着个体在传统文化破碎、衰败与转型过程中,对理想英雄的一种朴素的崇高化想象。在此意义上,当孙悟空影视形象经由一个神性化的过程淡去了人性与动物性的视觉特征时,其恰恰携带着一种中国的现代性审美体验。孙悟空影像符号唤起的英雄崇拜的情感体验,构建了“全球性境遇中的身份认同”,它是“面对新奇的全球性境遇时经历的震惊、痛苦、欣喜、平静和焦虑等种种复杂反响,已经鲜明地呈现在我们的脑海”。孙悟空影视形象由此走向一种总体性的宏大民族话语的叙事,一种相对于传统文化而言新生的社会文化秩序,而一个“神化”的孙悟空视觉形象满足了民众内心对于国家形象的崇高化想象,成为中国早期视觉经验与审美情感表达的具象呈现,成为个体性的自我身份与国家集体性之间相互勾连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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