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星星》:暗恋故事里的“性别分工”
栏目:室外室内 发布时间:2024-09-19

  情人节当日,“耿耿余淮”两个来自2016年的校园剧角色因为一个简单的“售后互动”再次出现在了微博热搜榜榜首。在这个任何热点保质期都极其有限的年代,青春校园剧的号召力似乎仍不可小觑,它所展现出的对青春期和校园恋情的美化幻想,即便多次重复,依然可以打动观众。

  最近刚完结的《一闪一闪亮星星》证明了这一点。和2019年大火的《想见你》有些相似,这部由张佳宁、屈楚萧主演的青春剧以“爱情”“悬疑”“奇幻”为内容标签,聚叠了时空穿越、校园爱情、改变命运等元素。每当三十岁的女主角删掉一条高中时期的短信,就会触发时空穿越的机制,穿越到平行时空里的高中校园。在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中,张佳宁饰演的女主角几乎是宿命般地发现了男主角隐藏多年的爱意——在男主早已离世的主时空里,那些从未被她发现的情愫和守护。在这样的剧情里,“时空救赎”和“相互成长”成为了这部青春爱情剧的主线。

  在主线情节和爱情曲折之外,关于这部剧的讨论更多地集中在屈楚萧饰演的男主角张万森身上,这个角色因为默默守护、无私奉献(甚至为爱人付出生命)的暗恋者形象被称为“暗恋天花板”。坦率来讲,这一类让观众意难平的守护者形象并不鲜见,从《最好的我们》(2016)中的路星河到《想见你》(2019)中的莫俊杰,这些男性角色因为隐忍而不求回报的深情打动着女性为主的观众群体。

  那么女性暗恋者呢?在青春剧最爱用的暗恋故事里,讲述男性暗恋和女性暗恋的是两套完全不同的叙事,其中隐含的是社会和观众对男性与女性不一样的期待和要求,这种期待和要求直到今天也还在被重复使用。

  可能是为了更贴近观众的青春体验、追求一些带有怀旧色彩的共鸣感,当其他爱情剧已经在讨论更多元的感情模式时,这些以“青春”“校园”为标签的影视作品还在执着地讲关于暗恋的故事。

  即使同样是暗恋成真的故事,相比起《一闪一闪亮星星》里这种“男性暗恋者”叙事,我们更熟悉的可能还是青春剧里的女性视角暗恋故事,比如《初恋这件小事》、《恶作剧之吻》等等。

  在这些被翻来覆去讲述的校园故事里,才情平庸、默默无闻的女主角喜欢上了男主角,在成绩、长相、运动等条件共同制造的校园秩序里,这常常是一场“低位者”靠近追逐“高位者”的罗曼蒂克故事。受这些情愫的鼓励,“平凡”的女主角会开始做出一系列的改变,改变外形、积极社交、发展爱好……当然,她们最常做的还是努力学习。“happy ending”中,女主角们通常既得到了爱情的回应,也在追寻爱情回应的过程中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尽管这个故事听起来如此“老套”,但确实从二十世纪流行到了今天。

  于是,学成回国的小水受邀参加电视节目,会说出“他(小水暗恋的阿亮学长)让我了解爱的积极意义,他就像是让我一直前进的动力,让我有今天的成绩”;F班的袁湘琴为了追逐直树可以努力学习考进前一百名,因为直树要成为医生,她也开始学习如何当一名护士。在这些相似的甜蜜故事里,女主角是被爱启发心智的“丑小鸭”,是被爱情激起自我探寻的成长者,也是等待回应的爱慕者。

  相比起这些女性角色(比如小水、袁湘琴等)需要所谓的“成长转变”来证明爱得到回应的合理性,青春偶像剧里的男性角色(比如张万森)需要做的则是表达忠心,证明“爱”的存在、忠诚和恒久。

  对于“如何成为一个男主角”这件事,青春剧偶像剧的回答边界看起来似乎是拓宽了。JN江南·体育下载无论是意气风发的校园明星、少年感充盈的操场男孩,还是讷言的学霸、坐在教室后两排的学渣……各有特点的男主角出现在影视作品中,学业、财富、外貌、性格都不再是固定的“男主角指标”了。无论他们是一段既成亲密关系里的追求者,还是被追求者,这些男性角色仍在共有的最大使命似乎就是表明“爱”这件事。

  在一些具体的情节里,这种“爱”可以被拆解成当女主角遇到麻烦时提供的安全保护(《一闪一闪亮星星》中的男主角甚至可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给女主角补课时提供的学业帮助、以及必要的情绪价值等。无论是暗恋者的守护,还是被爱慕者的回应,对于青春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们,他们的最大使命就是扮演好“爱”这件事。

  证明“爱”的存在当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社交媒体一次又一次戳穿亲密关系中不那么体面的一部分后,这些影像构建起来的爱情童话也就显得更为动人,尤其是发生在青春的世俗神话——毕竟“校园”是许多观众在“校园到婚纱”式爱情想象中重要的一部分,“校园起点”仍然被大家期待成为一段感情的纯洁性保障。

  当我们把这些故事放在一起时,或许可以这么说,在一部分曾经流行(也许将来继续流行)的青春剧叙事模式里,存在着针对男女主角的两套任务标准——对男主角的要求是“爱”;对女主角的要求则是“在爱中成长”,爱与忠诚似乎被默认是这些女主角理所应当会遵循的事情,以至于不再需要去反复求证叙述。当然,在某些罗曼蒂克故事里,这种“成长”的内涵和真伪还需要存疑。

  当女性作为青春剧中的暗恋者时,编剧和观众好像都更期待主角实现一种自我的探索,从外貌、课业到自我的确定、自我价值的完善。即使在小水“逆袭”之前,阿亮学长已经对小水抱有好感,但在编剧的笔下,小水依然要完成这一系列的“蜕变”,变得更美更优秀,去向凝视她的观众证明她得到爱情回应的合理性。在这些作品里,男性角色向观众证明爱的存在,女性角色则必须向观众自证获得爱的合理性。

  有意思的是,当这些女性角色经历所谓的成长和蜕变时,编剧试图为女主角安排一些所谓的“梦想”,但与此同时,那些青春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们大多都不会经历这些情节过程。

  当我们在“爱情”这条线索之外去观察这些作品中的男主角们,会发现——他们或是早早就确定了自我价值的实现方式和明晰的事业路径,比如《恶作剧之吻》里志在成为一名医生的江直树、《一闪一闪亮星星》里梦想成为一名无国界兽医的张万森、《致我们暖暖的小时光》里的物理高材生顾未易,在剧情之初就有了追寻的目标和自我奋斗的动力;或是在成年的镜头里游刃有余地展示着主流价值里的成功形象,遵循着一条默认的男性主流奋斗路径,比如《你好,旧时光》里的成年版林杨,一个“理所应当”的名校毕业精英形象。

  换句话说,从“发展自我”的角度看,这些男性角色似乎从一开始就被默认是一个“现代的人”。

  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中,马歇尔·伯曼从现代精神的角度再次阐释了一次浮士德的爱情故事。“浮士德在得到魔鬼的帮助与合作的过程中,在实质上变得更好了”,浮士德被魔鬼鼓励去“相信自己”,成为了一个有着自我发展理想的“现代人”。因此,当这样的浮士德和来自封闭宗教小镇的葛丽卿相遇、相爱时,他必须去唤醒葛丽卿——这个来自“小世界”的可怜姑娘因为爱情在“内心发生了一场革命”,她终于从既往的混沌状态中抓住了改变的可能性,也就是发展自我的可能性。马歇尔·伯曼写,“爱情使她长大了”。

  闯入“小世界”的现代人男性,被爱情唤醒成长的女人,这样的性别叙事完全可以用来总结一些我们熟悉的校园偶像剧剧情。这种爱情故事里的“性别分工”似乎正在暗示着——在一些被反复讲述的故事模型里,女性角色的成长、梦想依然在被动地和爱情叙事缠绕在一起。

  于是,不满和质疑也就相应产生了。这可能也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关于《一闪一闪亮星星》的一些评价——这部播出于2022年的青春爱情剧,似乎仍然在部分地延续着这种“老套”的性别叙事模式。

  在穿越时空、发现爱情的核心故事开始之前,导演用充分的镜头展示了女主角的三十岁有多不尽如人意——在动物园扮演玩偶的工作因为屡屡迟到而几乎失去,相恋(更准确地说是单恋)多年的未婚夫在婚期临近前提出分手……即使是三十岁,当各种事件发生时,女主角的心智、能力、行为模式和十八岁的高中生几乎没有差别。直到在穿越时空发现真爱、和男主角共同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之后,这种缺乏自我认同和自我价值的浑噩状态才开始被真正打破,她开始试图去拥有自己的人生梦想、肯定自我的价值、找到了一种发展自我的可能性。在后期的剧情中,她似乎终于表现得一个“三十岁的大人”了。

  这些“女主角”的成长转变当然是剧情设计和角色塑造的一部分,心领神会的观众也因此写下了“林北星穿越的意义从来都不是拯救张万森,而是拯救她自己”的剧评。

  但问题是,为什么林北星一定需要爱情才开始探寻自我呢?为什么一定要把女性角色成长、自我价值实现等问题的答案长久地裹挟在爱情叙事里?这不是一个必须要被《一闪一闪亮星星》来回答的问题,但这一定是一个需要被思考的问题。

  某种程度上,我们完全可以理解角色的成长、转变桥段可以为剧情增加的丰富性,也完全可以想象爱给人带来改变的可能性,但当某种故事被重复讲述,甚至成为固定的模式时,就有必要对它可能产生的暗示保持思考。

  关于“主角是如何被塑造出来的”这件事,我们仍在期待更多新的叙事可能,这对于制造甜蜜的青春偶像剧并不是一种苛责,毕竟在“偶像剧”之前,“青春”已经包含了对自我发展和成长故事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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